“可以尝尝你的酒吗?”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。那时我正负责公司举办的名贵酒鉴赏会中冰酒和波特酒的品尝台(其他的重要的产区品尝台都由来自当地的品牌大使占据,看来分给我的也是少人注意的产区)。
正愁少人光顾的我,听见有人要试酒,兴奋地抬起头。原来是一个娇小漂亮的女孩,她拿着杯子指指我面前的泰来(Taylors)85年波特酒。我拿起酒瓶,看看里面还剩一点儿,就一股脑儿都倒给了她。没料到的是,倒在杯子里的酒中,有很多大块如红枣皮的沉淀(老的波特酒会有这样的沉淀,是色素和丹宁的沉淀,因为是新手,我没有醒酒去除沉淀)。她皱了下眉,问我是否可以另开一瓶,我心想这酒很贵的,再开一瓶没人喝浪费,就请她凑合着尝尝算了。
她听了没作声,照着我的话开始试酒, 一边喝一边和我聊起来。原来她叫齐仲蝉,英文名叫香黛儿(Chantal),是来自台湾的葡萄酒作家。她在法国呆过十年,也在西班牙住过,会说流利的法语和西班牙语。我有点揶揄地说,“那你一定是个葡萄酒专家吧!”香黛儿听了淡淡一笑,告诉我葡萄酒的世界太宽广,没有人可以说自己是专家。我炫耀地告诉她,我刚去过法国和意大利的葡萄酒产区,对葡萄酒也可谓略知一二了。她听了又是一笑。我请她参加过两天我们办的智利桑塔丽塔(Santa Rita)酒会,她欣然应允了。
酒会是在一艘智利开来停靠在黄浦江边的军舰上,我们准备了桑塔丽塔酒庄的葡萄酒。其中有一瓶是他们特有的三丽人(Triple C)葡萄酒,是由三个以字母C开头的葡萄品种混配而成。酒会前我特别看了资料,三种葡萄的比例是55%的品丽珠(Cabernet Franc), 30%的赤霞珠(Cabernet Sauvignon)和 15%的佳美娜(Carménère)。以品丽珠占主导的混配倒不多见,我便牢牢记住以便在酒会上向别人炫耀。
酒会上来了很多葡萄酒的同行和智利领馆的人。我正忙着招呼客人的时候,香黛儿忽然出现在我面前。我笑着和她打了招呼,她问我今天又有什么好酒给她喝。我看着她灵机一动,心想正好考考你。于是我背对着她,倒了一杯三丽人,然后转过身递给香黛儿,得意地看着她,问道,“你猜猜看里面的葡萄品种吧!”香黛儿没吱声,地接过酒杯,仔细地闻了下,便说出里面有佳美娜,赤霞珠和品丽珠的成分。我大吃一惊,忙问,“你还没喝,怎么知道里面有这些品种?”她喝了一口,确认里面是这三个葡萄品种。我不认输地问,“好吧,那你告诉我里面葡萄品种的比例!”她把她认为的比例说了出来,与各品种实际所占的比例只有上下5%的差距。我彻底折服,自己也倒了一杯,但怎么闻,怎么试都没法分辨里面的葡萄品种。香黛儿笑着对我说,这没什么,只要多喝就行了。
从此以后,我们变成了很好的朋友,她常会问我近喜欢喝什么酒,我也总是据实回答。从开始喝的甜酒,渐渐爱喝新世界,后来又喜欢上西班牙,每次告诉她我的喜好时,她都很认真地听,一点也没有对我这个新手嘲笑的意思。对于葡萄酒,我有任何的疑问,都会去问她,她总是很耐心地回答我。有时她也会告诉我她爱喝的酒,不过总是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描述这些酒的特色和特别的酿造工艺。
作为一个葡萄酒作家,香黛儿经常会把她帮杂志写的葡萄酒文章发给我看,让我提意见。我也总会从一个普通消费者的角度,给她一些建议。不过有一次,我们发生了争论。她应一家法国香槟酒厂的邀请,去参观了香槟区,回来后,她写的文章只是简单地提了下这家厂的香槟,对他们的旗舰产品未做任何介绍,因此,这家酒厂很不满意,投诉到杂志社。
我们在一起午餐时,她和我说起这件事。在不同公司负责品牌已多年的我,对此很不理解。她说,这家酒厂的旗舰香槟她自己并不喜欢,没法写在文章里给读者看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东西。我告诉她,无论如何,既然是人家请你去,从职业角度总要给别人些品牌的宣传,怎么可以只字未提呢。她说,作为一个葡萄酒作家和爱酒人,诚实和公正是非常重要的,她不可以做任何带有商业化色彩的事。我讲,从职业化的角度来说,她这么做是不对的。,谁也没说服谁。过不久,她打电话告诉我她已经离开那家杂志社,准备做回自由撰稿人。我回答她说,这样没有约束才是适合她的。
没过多久,香黛儿打电话给我,说她准备和另一个作者一起出书。我听了很兴奋,因为她要写酒庄林立,让人眼花缭乱的法国5个主要葡萄酒产区(阿尔萨斯,波尔多,勃艮地,香槟区和隆河谷地)。说实话,要当时的我去搞清楚这些产区复杂的分级制,五花八门的酒庄,独特的土壤和差异的气候,就好象是盲人摸象一样。她说的这本书,就象是一个望远镜,让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到这些产区和里面的酒庄。
我很高兴,鼓励她快快出书,可以让我们这些人早点学习。她说正在安排出版社和发行的事,谈话中,她提到很多法国酒庄听闻她要出书,都愿意赞助和在她的书上投广告,不过她都拒绝了。我大吃一惊,这年头自己出书不赔钱就不错了,有人出钱为什么不干。她笑着回答我,这本书是写给葡萄酒爱好者看的,拿了别人的钱就没法做到公正和没有商业化了。里面提到的酒庄都是她们去过,觉得有特色和酒酿得好才写的,很多小酒庄就是没有钱,如果觉得好,她们也会大大介绍的。听到这儿,我沉默了,真是值得敬佩的葡萄酒作家啊!我不禁暗自惭愧,不久前,我还和她争论过她的那篇香槟文章呢。看来进葡萄酒这个行业,光有个博学,资深的人士做导师是不够的,葡萄酒如人生,好的导师还应该是可以给你正确的价值观和生活哲学,这点可能比葡萄酒知识更来得重要。
书出版了,叫《法国人的酒窝》,非常成功,我们的很多客户去法国参观酒庄时,都会带着这本书,作为品酒指南和向导。香黛儿送了一本书给我,翻开页,就看到她用繁体字写的赠言:
“利文兄,承多年照顾,与你分享我们的快乐,祝你喝得真幸福,开心一辈子!”
就这样,在香黛儿的指引下,我渐渐地对葡萄酒有了越来越深的了解。同时,有了这样的良师益友,我对探秘葡萄酒世界和迎接新的挑战也充满了信心。可是,迎接我的却是出乎我意料的挑战,着实让我费尽了心机。